不俟

三观不正,GB战士,微博@-不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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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B|女A男O|中世纪西欧|《回潮》

简介:失忆残废Alpha和她的回潮爱人。

他们如同未散的迷雾,如同往来的潮水。


第一章

我是一个Alpha。一个极其没用的Alpha。

 

我双腿残废,没有知觉,身上没有一点隶属于Alpha的强壮,弱小的像一只羸弱的鸡。

 

我每日只能坐在轮椅上,没有工作,没有Alpha应该有的奢靡快活,只能捧着一两本书,朝着太阳,无聊地翻看。

 

这些书是里昂花了好几天的工钱给我买的。但我对书实在提不起兴趣,(当然我不会告诉里昂这件事,里昂可是爱书如命),我只能像翻绣花枕头似的乱翻纸张,获得凉风带来的快感。

 

但还好,我不是一无所有。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我身边就有一个Omega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

 

他说他叫里昂,是我的恋人。

 

我虽然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两年前我睁开眼第一次见到里昂时的惊艳。

 

里昂符合所有人对Omega的幻想。他个子苗条,皮肤白皙得像夜晚的月光,说起话来轻柔温顺,嗓子如同拥有整个森林的夜莺,一开口就能抚平人焦躁的内心。

 

我有时看到他,会着了迷般,撑着下巴,像欣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一般打量他,除非他发现了走过来跟我说话,不然天王老子都不能打断我的神思出游。

 

里昂一点也不介意我如同[piao]客一般贪婪的目光,他每次只是微微脸红,然后笑着过来蹭我的脸颊——如同一只拥有高贵血统却粘人乖巧的波斯猫。

 

我想,我是爱他的。

 

因为我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像被社会抛弃的废物一样,每日都只能被关在属于我们俩的小房子里。有了他就有了阳光,有了空气,其他的我也不需要了。

 

每天清晨,我醒来时,他都会在我的身边。家里没有镜子,所以他会温柔地为我洗脸梳头,准备早饭,然后把我抱到旁边的轮椅上,推到阳光最好的落地窗前。

 

有时我会在他炽热的目光下醒来,然后被他咯咯咯地挠痒痒笑出声来,有时我会在温热的毛巾的触感中醒来,懵懂地睁开眼,这时里昂就会撑着手,俯下身,给我一个早安的吻。

 

他会等到我吃完早饭,再跟我说再见。我是个残废,并且里昂不希望我出门赚钱,所以他一个瘦弱的Omega便扛起了支撑家计的重任。他上午和下午有两份工作,到了周末,还会有晚上的工作等着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Omega的工资很低,一份工作养活不了我们成年的两张嘴——另外里昂对食物及其挑剔,他总不愿意去东边廉价的市场购买那些运送途中就气数耗尽的劣质食材,他只吃干净而整洁的原材料做出的饭菜——于是他只能多打几份工,再多打几份工。

 

我不是完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相反,最开始的几个月,无形的愧疚就像一只不断膨胀的腹水,在我的胃里四处乱窜,压着神经令我窒息。

 

每天日落时分看到他疲惫地回到家,站在家门口发呆,那双本来百媚千回的眼眸就像一汪死水般布满灰尘,我会抓狂地用尽全力去锤去打去摔自己那没用的双腿,想一死了之。

 

毕竟我不仅不能替他分担一点家务……我连标记他都做不到!

 

我的信息素淡的像空气一样。不,准确来说就是空气。我不记得两年前我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不过那件事确实让我不仅牺牲了我的双腿,伤了脑袋,失了忆,还导致我脖子后面的骨腔被砸得粉碎,现在连信息素都分泌不出来。

 

Alpha的本能就是标记自己的Omega,给予他最安全的保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

 

一个只能让Omega保护她的Alpha,哈……她活着还有什么用!

 

当我精神逐渐分崩离析的时候,这时里昂会像无形的水一样攀上我的肩膀,从后面抱住我,他会在我耳边不断地诉说他对我的爱,然后像哄骗一个孩子一样,抚顺我的毛,对我说,“多恩,我是属于你的,我不怕累不怕苦,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活着。你好好活着,为我活着,好吗?”

 

他一遍遍地强调,他是属于我的,就像一件衣服,一件佩饰一样,只属于我一个人。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在他的怀里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心里有道曲折沙哑的声音提醒我——你看他多爱你啊。

 

我心软了下来,然后默默提醒自己,我不能辜负里昂对我的爱。

 

我要好好活下来。

 

虽然除了回应他的爱,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里昂看穿了我自卑的思索,他轻柔地捧住我的脸,虔诚地亲吻我的鼻尖,如同一个忠贞可靠的奴仆在做忏悔和祷告,他说,“你不用再爱我了,上辈子你给我的爱够多了,这辈子让我来爱你。”

 

第二章

在邻居们看来,我们家让一个羸弱的Omega负责赚钱简直就是个笑话,而且当他们知道了在屋子里躲着的是一位Alpha以后,这种嘲笑更加刺耳大胆。

 

而另外一类我的精神折磨,却不是因为邻居对我嗤之以鼻的流言蜚语,而是里昂出门工作时,我偏执的不安而为自己带来的痛苦。

 

里昂一踏出走出房门,就变成了一块众人垂涎的高级炙肉,这是我经常做的噩梦。我梦到街上成天想着[xing]爱与狂欢的Alpha们咆哮着化为了一群尖牙利齿的狮子猛兽,幽绿的兽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孤身一人走着的里昂,寻找着活吞他的最佳时机,然后里昂突然变成了一块炙烤在火堆之中的肉片,对我撕心裂肺地喊“救命”。

 

我每当想起这些,就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应激反应一样,我会一瞬间寒毛直立,头脑发胀,心中感到恶寒和颤栗。一想象里昂受到伤害,身体就出现这样的反馈。

 

闲暇时我又会想,我真的很爱他,我对他的爱仿佛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亘古不变,刻骨铭心。

 

我不能忍受别人伤害他,碰他一根手指头我都会暴躁不安。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酝酿出的保护欲。

 

可事实是,里昂真的经常会浑身是伤地回家。看到他裸露在外左一块红,右一块紫的皮肤,除了心疼以外,我还要拼命忍住去检查他的冲动。这是Alpha对她的Omega的占有欲——我不禁嘲笑自己,明明只剩一个Alpha的空壳了,这种没用的东西倒是残留的不少。

 

里昂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乖张戾气,每次鼻青脸肿地回来时,都会钻进我的怀抱,似乎在宽慰我,也在宽慰他自己,闷着头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跟我说,“没事,我拼命挣脱了,他们没得逞。他们不会得逞的,他们不会得逞的,我是你的。”

 

说着说着就撩起头发让我看后颈,又褪下裤子,焦急地证明自己用生命守护住的清白。

 

我的里昂……

 

我的里昂,是个坚强的里昂。

 

啊,我应该扇自己一巴掌,我真是自私透了。

 

我抱着他号啕大哭,我用我仅存着力量的手臂抱住他柔软的头,给予他暂时可靠的臂弯,然后痛哭流涕(由此可见我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个Alpha了)。我会对他说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但这远不能忏悔我心中黑暗的万分之一。里昂像是被我感染了似的,也在我的怀里呜咽,像一只可怜的受伤了的兽,像一个受尽委屈回到避风港后嚎叫诉苦的孩童。

 

他和我一样是残破的。我们如今没有了任何身份,我是个废掉的Alpha,他是个放弃了自我的Omega。

 

里昂原本过着的是怎样养尊处优的生活啊。他有一头纯净的栗色头发,还有一双栗色的在阳光下能发光的眼睛,这样纯正的颜色,是一个贵族才能拥有的颜色。

 

我猜想,两年前发生的事,应该就是我带着里昂私奔,也许是我们出逃时被不幸拦截,然后我被打了个遍体凌伤,最后我变成了残废,他也没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以前应该过着仆从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生活,像每一个不愁吃穿的贵族Omega,在闲暇时看书作诗,喝茶赏花,在家人怀里只顾着撒娇耍赖。

 

可他如今和我一起挤在这个小房子里,每日为生计操劳,从一根只需攀附他人的娇弱藤蔓,变成遮风挡雨的大树。

 

我该怎么回馈我小小的Omega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记不住自己是谁,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里昂。

 

我只知道自己好爱他,除了爱,再多的我什么也给不了。我又不知不觉回到了最初的自卑循环中。

 

直到那一天,我的内在和外在照旧一贫如洗,里昂再一次送给了我一个珍贵的礼物。

 

里昂有一天早上把我推醒,然后眼里带着兴奋雀跃,表面装作朗读国王谕旨的臣相,骄傲且一本正经地宣告了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我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怀疑地揉了揉眼睛,视线模糊复又清晰,眼前的里昂仍像只骄傲的小公鸡般挺着胸脯,脸蛋红扑扑的,似乎在等着我给予他亲切的奖励。

 

我的里昂怀孕了……我们确实在不断地做[ai],就像每一对普通的恋人那样,无数个夜晚在彼此身体里结合,相拥入睡。

 

我们在阳台上,在书桌前,在床上,在我的轮椅上,在家里任何角落,我们用情欲打湿对现实感到疲累的眼睛,来高调地宣告对彼此的爱恋——当然,我们没在镜子前做过爱,因为家里没有镜子。里昂拥有着一种莫名的迷信,他总说在镜子前和我亲吻让他感觉自己亵渎神明,如果这么做了,神明会把我们统统打包带走,然后丢下地狱。

 

这只是题外话。

 

现在我的里昂怀孕了。

 

他不仅变成了为我遮挡风雨的大树,现在还要兼顾成为一名为孩子遮风挡雨的父亲。

 

他以前只需要拖着我这个废物,现在却需要拖着两个没用的东西前进。

 

我又想哭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悲还是该喜。

 

这时里昂喋喋不休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他大概是觉得我被好消息砸晕了头,于是决定再跟我分享一下更多蛛丝马迹。

 

“我前段时间就觉得自己的胸开始变化了,有点涨涨的,但一直不敢确定,你猜怎么着?今天早上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胸开始滴奶水了!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心里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要当爸爸了,多恩,你要当妈妈了!”

 

我只顾想着他以后会怎样的辛苦,怎样挺着大肚子去上班打工赚钱,怎样承担孕期的痛苦和烦恼,作为一个没被人标记却怀了别人孩子的Omega该怎样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接着一种叫作自暴自弃的情绪又开始折磨我的神志。

 

啊,我是多么的没用窝囊啊!

 

我的窝囊实在在于,我虽然在为里昂的艰辛而担忧痛苦,但同时心底却在厚颜无耻地窃喜着,高兴着,雀跃着,为我和我的Omega有了爱的结晶而欣喜若狂。

 

我仔细打量在我身边侧躺着的里昂,他仍然在笑着回忆这些天的好事,甚至开始推算这小家伙是哪一天被我们创造出来的。他心里就像是住了一只百灵鸟似的,笑起来仿若天使下凡,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可爱美丽动人。

 

里昂也希望我因为这件事而高兴的吧……我明白了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于是我伸手把里昂搂进了怀里,一只手上下抚摸他的背,一只手揉他蓬松的头发,有些沙哑的哭腔出现在空气中,“我太高兴了,里昂,我太高兴了。”

 

第三章

那个早上以后,我强迫自己只想着高兴的事情,不要在里昂面前露出半分的担忧和焦虑。我每天笑着和他说早安,每天张开双臂迎接下班回家的他,仿佛自己除了不能走路以外,还是个正常的Alpha。

 

我开始悄悄地锻炼自己手臂的力量。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知道随着里昂的孕肚越来越明显,他外出的危险就越来越大。我好歹不是全身瘫痪了,还有一双羸弱的手可以用,也许我能用这双手盘下什么活计,让里昂能轻松一些。

 

一天夜里,我仍旧坐在床头拿起藏在床底被我捆成两堆的书做的杠铃开始锻炼。那夜的风很凉很凉,吹在我脸颊上,一开始抚乱我的头发,然后接着侵蚀我的脸颊,似乎一瞬间变成了无数根尖锐的针,扎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一段段散落的记忆碎片。那也是个这样孤寂寒冷的夜晚,风也是扎得人生疼。

 

我倒在血泊里,头像拴了千斤重的秤砣,扎进地里抬不起来,余光之间看到一扇华丽的铁门,我就趴在铁门前的空地上,无数根棍棒砸向了我的脑后,然后脖子像断裂了般,传来一声闷响。疼痛使我睁不开眼,视线模糊前,我看到了在我身边满脸震惊又神情复杂的站立着的里昂。

 

哦,原来我的腺体是这样坏掉的啊。

 

但这个场面实在不像一场私奔。

 

我又隐约看到好多场面。我看到里昂握起拳头,面色苍白,立在原地盯着我许久,最后他有些神情恍惚地把受重伤的我架起。我们俩走了好久好久,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我听见我虚弱的声音缥缈地悬浮在上空。

 

“你是谁?”

 

然后是一道因为疲惫而沙哑,迟疑又谨慎小心的询问。

 

“你……你不记得了?”

 

接着里昂回答的声音突然变得着急,又有些别扭,似乎急于让我相信我们亲密的关系,急于修补一张破烂不堪的网。

 

“我是你的恋人,我叫里昂。”

 

等醒过来后,又是全新的一天,昨晚的头疼似乎是一场梦,被我抛在了脑后。

 

我对里昂说,我想试着打磨一下家里的菜刀,练习一下手腕的力量。

 

里昂有一瞬间的呆滞,似乎还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扭扭捏捏把几把刀拿了过来,递给了我。

 

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担忧地看着我,说,“我害怕你把自己弄伤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坚决对他发誓说不会伤害自己,他才悻悻地出门了。

 

我依稀记起自己是会打磨刀具的,脑海中有个画面,是自己坐在昏暗的工作间里,手上叮叮咚咚的熟练地干着什么。

 

那滚热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我的手掌间。试一试吧,如果我真的可以磨刀的话,也许之后可以出去摆个摊子,靠这个赚钱也说不定。

 

我把刀捧在双手里,掂了掂,真轻啊,比我以前拿的轻多了。诶,以前是多久?

 

我甩了甩脑袋,然后开始埋头苦干起来。

 

里昂回来的时候,似乎比以往更疲惫,手若有若无地扶着肚子,脸上失了很多气色。他一定很累吧。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疼和自责装满脑子,然后我记起了什么,把几把焕然一新的刀送到他面前看,尽量用温和的语气把我之后出去摆摊的计划告诉了他,并对他说,“你以后不用出去工作啦。安心养胎吧,里昂!”

 

然而里昂没有露出我预期的放松和欣慰,反而站在门口,眼神恐慌而质疑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出一个洞来,深挖到我的心脏里去。他在透过我,打量另一个人。

 

他似乎在害怕那个人的苏醒。

 

我被他的反应愣住了,脑子里使劲思考了很久,没想出自己刚刚的话和动作有什么不妥,怎么会把他弄得那么紧张。

 

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让我的里昂出去工作了。

 

我伸出手,眼睛眨了眨,难得地撒娇般示意他过来。里昂有些不情愿,脚步顿顿,但还是乖乖上前牵住了我,我顺势一拽,把他拽到了我的怀里,然后对着他粉嫩的唇,轻柔地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我把我所有的爱意都倾倒了进去,希望能通过他的舌尖,胃,血液,到他的心里。怀里的Omega脸开始泛起温柔的红晕,眼睛像小鹿般升起迷醉的泪光,通红的鼻子里传来隐约的哼唧声,Omega动情的模样,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我在他耳旁轻轻劝导,道,“你把工作辞掉好不好?我可以养活你,当然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看看,我把这些刀磨的多锃亮精致啊,想来是老天爷赏我饭吃呢,如果你实在不放心,跟在我身边也行,只要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好吗?”

 

我的轻声细语有了效果,里昂不再露出那个我看不懂的表情,只是低着头,长而软的睫毛像娇嫩的小树,为他深邃的双眸打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内心深处的声音阻止了我接着追问他刚刚暗淡的表情的含义,我想,他不想说就算了吧,就像他不愿提起遇到我们以前的生活一样,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是爱我的,只要他是属于我的。

 

第四章

我们真的开始出门摆摊了。一开始,里昂推着我到了我们住的街区楼下,但那儿几乎招揽不到什么生意,毕竟大家都是毫无闲钱的平民,没人会愿意花钱专门请人磨刀。他们宁愿用钝的像板砖一样的旧刀将就——只要那些刀还能斩断廉价的蔬菜和烂肉。

 

于是我让里昂把我推到更靠近富人区的边缘,那里是富人区和平民区的交界处,人口往来众多,住了很多富有小资情调的年轻人们。

 

里昂很抗拒到富人区的地盘,我们俩拉锯了很久,才最终妥协在这个交界的枢纽上扎根做买卖。我理解他,毕竟他是从自己的贵族家里逃出来的,在富人区很可能会碰到他的家人,这样一想,我也就不再坚持去那些高贵的地方了。我不想别人把我的里昂从我身边夺走。

 

没想到我的生意能好的一塌糊涂。

 

第一天摆摊时只有一个人试探性地付了钱,丢给了我一把看起来是生锈了一个世纪的破烂腐朽的菜刀。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残破的自己,竟有些心心相惜,于是卖了命似的认真打磨。最终那把刀回到客人手里时,客人露出了惊讶和赞赏的目光,还大方地多给了我一个硬币。

 

自那以后,生意越来越好,我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周边的住户会时常交给我菜刀,甚至交给我他们的打猎消遣用的弓箭和佩剑。我好像无师自通了一样,每一把都可以修缮地游刃有余,每次拿来的是钝如烂铁的刀具,回到客人手里的,就变成了斩发如丝、削铁如泥的利刃。有时候时间多的客人会留在我身边看我打磨的全过程,他们总是感叹于我磨刀的手法,给予类似于的“贵族的技艺”的称赞。

 

每当这时我总会心花怒放地看向依在我身边的里昂,但他只是不置可否地朝我笑笑,笑容下掺杂着刻意的伪装和身心的疲惫,他似乎不是很喜欢别人这样夸我。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招惹祸事,然而我对他的担心不以为意,说,“这有什么?这样才能招揽客人呢!”

 

那天,一个从富人区来的Alpha客人在等待她的佩刀的时候,对我产生了一些好奇,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眉头皱成了小山,向我疑惑地询问道,“你……是Alpha吧?奇怪,怎么闻不到你的信息素?”


我闻着她身上茉莉花般的味道,礼貌地笑着解释,“我两年前出了一场事故,腺体被破坏,现在分泌不出信息素了。”

 

她对我略表同情,在付钱时还多给了两枚硬币,临走时倒是又补充了一句,“你旁边的Omega倒是挺好闻,味道竟然是木质的,这儿很少见……确实,我记得我只在小时候去西边某个伯爵家的宴会时闻到过类似的。”

 

我的嗅觉没坏,自然知道里昂的信息素是一种檀木的浓郁香,但我有记忆起只见过他一个Omega,倒没意识到他木质的信息素有多特别。

 

然而里昂听到那个Alpha的评价,小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周边都是阴沉的低气压,就差直接挥手赶客了。

 

里昂怀孕四个月了,我对他的情绪不稳定表示万分理解,拉过他的手,轻轻安抚了一下,他便像小猫似的钻进了我的怀里。

 

不过回想起那个客人的话,我倒是很好奇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样子的。到了晚上,等里昂挺着孕肚有些艰难地把我抱上了床,自己也摸摸索索钻进被窝以后,我翻过身抱住了他。

 

里昂小声地提醒我“轻点,别压到我肚子了。”于是我耐心地抱着我的腿往后挪了挪,等找好彼此舒服的位置后,我在黑暗中好奇地随口一问,“里昂,出事之前我的信息素,是怎么样的啊?”

 

问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僵硬地不得了,似乎还带了些不自主的害怕的颤抖。

 

我知道他很不喜欢我问过去的事情。可是……我只是问了一下自己信息素的味道而已啊!他为什么那么大反应?我突然有了些赌气的成分,试图化解尴尬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里昂用手撑了撑我的肩膀,试图从我的怀里出去,但是我没有放手,又把他搂紧了几分。

 

他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出现在我耳畔,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个满怀心事的小妇人,犹豫了很久最终妥协了,似猫咪般细小的声音抓挠我的心田,他说,“你的味道,就像……森林里高大的松树。”

 

我听到他的话以后心里松了口气,接着高兴极了。“这么说我们俩还真有缘啊,我们都是木质的味道,你是檀木,我是松木,我们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相爱的?”

 

一想到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和里昂的是这样的贴近,我就忍不住为我和他是命定的一对的命运而欢呼。

 

我在黑暗中看不清里昂的表情,他先是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但在他听了我后半句话时似乎也松了口气,“嗯”了一声,然后身子恢复了以往的软糯柔和,一双修长的手攀附上来,与我头靠头相拥。

 

半晌,怀孕的Omega好声好气地问我,说,“多恩,我们可不可以不磨刀了?”

 

我没想到过了那么久,里昂还是介意我出去摆摊的事情,可,可我这几个月赚了好多钱啊!光是磨刀,我一个月赚的钱已经和以前里昂一个月赚的钱不相上下。

 

我犹豫了一下,在他眼角落下了一吻,接着顺毛似的继续他刚才的话题,“你是害怕那些人对我这个残疾的异样眼光吗?我不介意的,我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我问心无愧啊。”

 

里昂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这回事。

 

我想了想,又道,“那你是担心我天天摸刀摸剑的伤到自己?你也看到啦,这些天我做的已经很熟练了,受伤这种事可一次都没发生过哦。要不你以后离我远一些,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伤到你和孩子了。”

 

他又摇了摇头,头往枕头里埋了进去。迎着淡淡的月光,这次我看到了他眼角的一丁点晶莹剔透的泪珠。

 

我有一瞬间的慌张,我甚至片刻间开始动摇,要不就放弃磨刀好了,总之有一双手,还愁找不到其他事做吗?

 

可是我内心又不想就这样放弃的不明不白,毕竟这是我两年来好不容易找到的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啊,它告诉我自己不是废物,我可以是靠自己去保护爱人的Alpha,我也可以成为对里昂有用处的人。

 

所以我锲而不舍地问他,“那是……为什么呢?”

 

第五章-过去

 如果把人比作狼群,小时候的多恩一定是狼群里最好看矫健的狼,是公认的最有潜力成为下任首领的狼。这是我对以前的那个多恩为数不多的琐碎的印象。

 

在无数个夜晚,那些令人头疼的回忆都会被揉成细碎的沙堆,在我的睡梦中或者眩晕中出现。对自己越重要的回忆,就像在脑海里下了锚的船,不管漫天的沙粒如何遮掩,出现的频率总会越多。而反复出现最多次的,都是关于里昂的片段。

 

我回忆起里昂第一次来到我家,那时父亲牵着里昂的手,对我说,“里昂的母亲去世了,以后他就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回忆起小时候的我像一只志在必得的小狼头领,毫不含糊地对狼群里同样年幼的里昂进行了追求。

 

我挺起胸膛对他说,“里昂,我喜欢你!”

 

对面的小里昂长得就像是只洋娃娃,红得像石榴籽似的小嘴,栗色的卷翘短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被打扮得精致又得体,就算是在梦里也能让我万分地动心。他听到我真切的表白后却惊恐地说,“你怎么可以喜欢我?”然后他猛地推开我跑走了。

 

我回忆起小小的自己骑在马上,俯视着地面拿着一本书的里昂。我骄傲地递给同样是小孩的里昂一朵花——那是我一大早在花园里精挑细选开得最艳丽的花——我想让他收下,但他始终没有看我,大概是因为要想看向我,就必须仰起头的原因,他只是看向自己行走的方向,手一挥,便把我手上的玫瑰打到了地上。

 

这样的情节在我回忆里有很多次,有一次他甚至把花踩在了脚下,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似的,他离开之前,用鞋跟狠狠把花瓣碾成了碎片。

 

回忆里里昂尤其不喜欢我碰他的书。有一次我只是实在好奇他在看什么,我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理我,所以我自顾自凑上前去寻找书的名字。指尖刚刚碰到书的一角,他便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皱起好看的眉头,眼里都是厌恶。他故意和我保持了距离,对我喊了句“离我远点,变态”,然后把书猛地扔到了角落里。他身边的仆人作势去捡,被他喝止,道,“她碰过的东西我都不要了。”

 

我还记起一些零星的画面,长大一些的我对里昂说,“我爱你,里昂”。

 

而少年模样的他一字一句地握着拳说了三个字,“真恶心。”

 

那时的我骑在马上已经能高出花园的栅栏一大截,我能精准地给出坐骑的指令,我似乎很喜欢用这一套来显现自己的魅力。

 

我记得向少年的里昂殷勤地伸出一只手,“要上来吗?”我问。他栗色的眼睛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我只有疯了才会跟你去。”

 

我记得有一次我坐在好多好多书的中间,悠然自得地坐在地板上等里昂回来。里昂推开门时确实有些惊讶。我对他笑着招手,“你喜欢吗,里昂?这些都是送给你的!”里昂站在原地,似乎厌倦了我的闯入,他的声音阴沉又不耐烦,“都搬走!不要以为你是个Alpha就有资格靠近我!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我的回忆里浮现出里昂嘲笑着上扬的嘴角,“多恩,别做梦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绝对不可能。”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计划偷偷带里昂上街去参加游园会。我前一天去邀请他时,他并没有拒绝,我当时差点高兴地跳了起来。第二天黄昏我兴致冲冲地等在花园里,等了很久,终于看到里昂从远处漫步而来。

 

“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我当时心里这样想,嘴上也的确这样喃喃自语出口了。我来不及等他走近便去牵起了他的手,作势要带他翻墙出去。我在高处往后看,黄昏照在他的脸颊上,一半变成了金色,晕染成了最美的上天的神迹。一切都很美好。我没有丝毫怀疑他从未有过的顺从,直到我的父亲愤怒地急步而来,使我的计划全数落空。

 

父亲不可置信地质问,“你偷偷摸摸准备和里昂去哪里?”

 

我半骑在墙头,向里昂投去疑惑的目光。没想到看到的是他露出了看好戏般的诡异又得逞的笑。因为里昂提前向我的父亲告了密,我不但计划打了水漂,还被罚在家禁闭了十天。

 

我还记起了很多这样的片段,片段里无一例外,都是我孤独且执着地爱着里昂,里昂并没有爱上我。

 

在某天夜里,我的梦的最后,里昂倔强的小脸上仰着,一副我已经习以为常的、专门针对我而生的鄙视且厌恶的表情。他轻蔑又孤注一掷般问我,“你有多爱我?好,那你能为我去死吗?不行吧,那就不要说爱,永远不要。”

 

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我感觉心在燃烧,热烈的如同赤子,真挚的如同教堂里回响的钟声。那是一个有些喧闹的夜晚,我对里昂又进行了一次我已经有过千遍万遍的掏心窝子的表白,“我可以!”我对他说,“我爱你,你就是我的生命。里昂。”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好。”

 

我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坚定地走向了那扇阻隔着几十个手拿着刀枪棍棒的叫嚷着的打手门的华丽铁门。

 

紧跟着的,就是两年前里昂在我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是你的恋人,我叫里昂。”

 

这样的夜晚数不胜数。

 

我每每从过去的梦中挣扎着在黑夜里醒来,都能看到里昂迎着月光,独自站在窗台前,背对着我沉思。我仿佛看到了在梦中的那个原本的、理应不是现在这个深爱着我的里昂,他仰头看着月亮,就像在做祷告的诗人。

 

“不不,因为是多恩,所以没关系的。”

 

“如果神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

 

“她爱我没有罪。有罪的是回应了这份爱的我。”

 

“因为是她呀,我愿意生下我和她的孩子……”

 

这时候,我又觉得他像个在赎罪的罪人。

 

第六章

 怀孕的Omega迟迟不肯说他不让我去磨刀赚钱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头往枕头里埋了进去。迎着淡淡的月光,这次我看到了他眼角的一丁点晶莹剔透的泪珠。

 

我锲而不舍地问他,“那是……为什么呢?”

 

我一问完,里昂终于忍不住了,像暴风雨一样,先是稀疏的小雨点,再到瓢泼大雨,他把自己按在枕头里,哭声都是闷闷的。然后他细软的手无助而不甘地落在被子上,埋着头自顾自支吾着,像是在与自己做着生与死的斗争。

 

一开始我没听清楚他在呜咽些什么,但不一会儿他微微扬起了头,我看到他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我听到他颤抖而绝望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房间,他压抑着自己近乎哀嚎道——

 

“因为你那双手不是磨刀的手,是……的手啊……”

 

“你那双手是挥剑的手啊!”

 

我一愣,我的手原来是挥剑的手吗……

 

我的心被他哀伤的声音震痛了,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似乎想告诉全世界,埋藏在心中的那个过去的Alpha是怎么样的。

 

看来那是一位十分令人敬佩的剑士或者骑士,也许她也曾朝气蓬勃,昂首挺胸,自信十足。

 

可是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那个骑马的少女,身侧还别着的佩剑。

 

我原来是会舞刀弄剑的啊。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我能捣鼓那些刀具的原因了。

 

我的心脏莫名堂地抽痛起来,不是为了以前那个我没有印象的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正为了我而不甘而哭泣的Omega。

 

“里昂……”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似乎得先找到让他不为我伤心的理由,安慰他对我的痛苦而感到的痛苦,这比起单纯安慰他的痛苦来说难多了。

 

我只能把他从枕头上扒拉下来,免得他闷死在里面,然后拉起睡衣的袖子,轻柔擦去他不断往外冒的泪水,再扯出一个“我没事”的微笑,把他拉到我的怀里,不断亲吻他精致的脸蛋,他通红的鼻尖,他的下巴,他的嘴唇。

 

“你不用为我感到惋惜,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捧起他的脸,试图把我真挚的眼神传递给他,“我一点也不在乎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而且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请你不要为我感到悲伤。你看看我这张笨嘴,我再也不问你我以前的事了,好吗?”

 

如果要接着难过,他还要为我丧失信息素而难过,还要为我没有感觉的双腿而难过,还要为我其他丢失的记忆而难过……这又得难过多久啊!那就止步于此吧,不再追问过往,也许才是对我们俩的宽恕。

 

我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我们都往前看吧,然后又去吻了吻他咸湿的眼角。

 

里昂哭的脱了力,何况他现在还怀着孕,精力更是大不如前。他只能虚弱地靠着我的肩膀,眼泪哭干了,生理性的抽泣声和泪嗝还在继续。我怀疑他的神志是否还是清醒的,他不断说着一些胡话,比如“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请你原谅我”。

 

我小声地回答他,“我原谅你,里昂。”

 

我知道自己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上他了,比他爱上我还早很多很多。我对他的爱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无法与骨肉、无法与灵魂分离了。

 

所以他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的。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了一些零星的片段,都是和里昂有关的记忆。我看到小小的我一早在花园里为他精心挑选开得最艳丽的花朵,我看到少女模样的我拽着少年模样的他试图翻越庄园里高高的围墙,我看到我气宇轩昂地四处派人寻来他喜欢的稀有的书籍图册,我看到穿着骑士装的我骑在马上向他伸出一只殷勤的手,还有我独自替他走到华丽的铁门外的夜晚。

 

可是那些花和书的下场是什么呢?我有没有带他翻墙出去呢?他有没有牵住我的手呢?那些铁门外拿着刀棒叫喊的是他的什么人?

 

我记得,但我现在不想记得了,因为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这些回忆会使里昂痛苦,那我找回来又有什么意义?我只要记得我爱里昂,我深爱着里昂,就行了。

 

那夜,我安抚了里昂好久,快到黎明时分,他才哭累了,慢慢躺下睡着。

 

等他醒来,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温顺地推着我出去摆摊了。

 

因为比平常出摊的时间晚了半天,这天似乎没什么生意找上门来。里昂在我身边乖巧地坐着,时不时低头抚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脸上恬静而美好。我侧头看着我的Omega,心里难得和皮肤一起感受到太阳柔情的照射,暖洋洋的,仿佛昨晚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很快到了日落,我俯下身摸摸索索准备收摊,这时一双精美大气的皮鞋映入了我的眼帘,鞋的主人站定在我面前,似乎在等我抬头与他交谈。

 

我还没抬起头,便被身边的里昂惊恐地抓住衣角,他对我喊道,“多恩,我们快回家!”

 

我抬头的动作完成后,便看到面前一位打扮绅士而风度的男士,垂着眼看着我,把帽子从头上取下放在胸前,向我鞠了一躬。

 

“大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第七章

我对面前自称是班杰明的人没有任何印象,但我却能实打实地感觉到里昂从心里漫出来的恐惧和不安。

 

我于是冷漠且礼貌地回答来人,“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然后伸出手把里昂圈在了我的身后。

 

“我没有认错,多恩·洛小姐,”班杰明口气坚定,然后目光一转,“我更不可能认错您,里昂少爷。”

 

他后半句话对准了我身后的里昂,说罢也微微对他鞠了一躬,但这个动作迟钝且不友好。

 

我的脑袋开始痛起来,这个班杰明,确实说对了里昂的名字。我心底有一道声音告诉我不要跟他多做纠缠,刚想开口,没想到里昂上前了一步,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走,我们不欢迎你。”里昂扬着头,语气十分的强硬,但我在他的背后,看到了他在微微打颤的手。

 

班杰明这才把视线转向里昂,然而他似乎十分惊讶于面前里昂凸起的孕肚,良久没有反应,他脑袋转了好几道弯,眼睛在我们之间来回探问,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

 

“您知道您做了些什么吗,里昂少爷?”

 

里昂这时像一只护犊的小牛,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尖锐的角。他皱起眉,变成了一尊不容人侮辱的高贵的神像,冷笑着不留情面地回击,“我当然知道。那你呢,班杰明?你这两年在干些什么?两年都不曾来过问多恩,鬼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如果不是您两年前把受了伤的小姐带走藏了起来,我应该能更快出现在小姐面前。”班杰明是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一副“跟一个Omega说不着”的神情,又自顾自地看向我,向我提出建议,温和而恭敬地道,“大小姐,我们可否去您的住处商议?您看,聚集过来的人们越来越多了。”

 

我不想引人注意,更不想大家把视线都放在刚刚为我出头的里昂身上,扭头看了看周围凑热闹的人,于是两下一权衡,便点了点头。

 

里昂见我点头,十分焦急地吼了声,“多恩!”

 

但我不顾他的反对,牵起了他的手,任由身后的班杰明推着我的轮椅向我们的小房子前进。

 

看来昨天才下定决心不问过往,今天上帝就嫉妒起我和里昂的平静生活,想尽办法来踩踏破坏了。

 

我心如同石头一般沉入海底,沉默地走了一路,不发一言。

 

等进了门,我便对走到我面前的班杰明严肃地说道,“班杰明先生,我不管之前与您有何过往,两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只想和里昂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烦请您今天当作没有见过我们,可以吗?”

 

班杰明似乎预料到我的说辞,有些生气地指责我的任性,“大小姐,您是老爷爵位的正统继承人,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抛开这个不谈,恕我直言,您实在不应该把过多的关心放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人”大概就是指里昂吧。

 

班杰明的话诚恳而衷心,我记起来了,他是我从小到大家里的管家。是他作为我的老师,一步步拉扯着我长大。每次父亲尽心教导我剑术的时候,都是他垂头恭敬地侍奉在左右。

 

“里昂,我想和班杰明先生单独谈谈,可以吗?”我温柔地向里昂提出我的建议,里昂显然不愿意放我单独和班杰明在一起,但我坚定的眼神让他明白,接下来只有单独和班杰明交谈,才会对我有意义。

 

“我去客厅等你。多恩……”他有些难过,但话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我猜,他想说,多恩,别让我离开你。

 

我安抚般地摸了摸里昂的头,目送他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关上房门后寂静的我和班杰明两人。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鬼样子,继承了爵位,只会让这个位置成为众人的笑柄。而且我不在乎什么爵位,我只爱里昂。”我一连回答了班杰明的两个问题,希望他能满意我的回复,然后离开这里,离开我和里昂的家。

 

然而班杰明作为一个忠诚的管家显然对我的话充满异议,他颤抖的声音传来,我听得出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我们当然知道您爱他,这些年老爷和我们为了替您隐瞒这件事、保全您的名声,操了多少心啊。小姐,但是您看,您的爱到底得到了什么回报?您得到了一双残缺的腿,一个残缺的记忆,和一个缺乏Alpha骄傲的身体!请别再执迷不悟了,和里昂少爷一起跟我回家,回到各自的原位吧。”

 

我挑了挑眉,心想这有什么关系,如果当初受伤是为了保护我的里昂,我无怨无悔。

 

“可惜我已经什么都忘记了。你说的是西边的伯爵家?如果我是伯爵的继承人,那么伯爵的继承人在两年前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再回到原位,你就这样告诉父亲吧。”

 

“多恩小姐,您从小受的是这个王国最优秀的贵族教育,在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您甚至是国王的下届十二骑士的最佳人选。国王多次称赞您,您身边的友人仰慕您,老爷更是重视您,您怎么能轻易放弃您过去的人生呢?”

 

“我过去的人生……无非是骑士和里昂两件事。现在骑士做不成了,里昂我一定要得到。所以请回吧。”

 

班杰明看到我毫不动摇的眼睛,又立马接着劝说。不得不说,他很了解我的过往,他说,“既然您忘了,那么请允许我告诉您真相。两年前,里昂少爷生母的债主们上门来找麻烦——他的母亲去世后,债务自然而然继承到了他的身上——您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以公爵继承人的身份为他出头,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和属于您的骑士的荣誉,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被那群野蛮人打成重伤。可他呢?这些债本是落在他身上的责任,但他当时只是站在你的身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不仅像任何一个不会担当的Omega一样,还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您!”

 

班杰明说完,空气如同凝固了般,安静的落针可闻。

 

突然,房间外的里昂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眼角带着悬而未决的泪,越过了班杰明,走到我面前,有些艰难地蹲下身。

 

他可能发现这样的姿势维持不长久,索性轻轻地跪在了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仰头悲伤地看着我。

 

“多恩,让我来跟你说这一切,好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始细声说起来,眼泪也无声地向下掉。

 

“你总是说我以前一定是个贵族”,他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以前的确过着穿绫罗绸缎,有仆人、有家教教我读书,每天什么都不缺的少爷生活。但我很清楚,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从不表现出来。从我十三岁起我就知道,父亲并不准备管理我身上的债务,我其实只有我自己,所以那晚债主上门,我做好了孤身面对的准备,我是准备自己跟他们走的,是准备自己离开的。”

 

“可我走之前,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你总是说爱我爱我……我实在厌烦了这一切,所以卑鄙的我离开之前也对你的爱冷嘲热讽了一番。可我没想到你真的替我去了……我没想过你会帮我,我没想过你会去……我真的没想到……”

 

“一切都是我害了你!我曾经把你的爱当作我人生巨大的负担,当作和把人压的透不过气来的债务一样令人讨厌的存在,但到最后我还用你的爱去要挟了你,毁掉了你的未来,让你变成现在这样,多恩,对不起……对不起……”

 

里昂用额心贴向我的手背,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因哭泣而带来的颤抖,我的心差点碎成两半。

 

“里昂,你快起来,地上凉!”我心疼地用双手为他托着,让他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我伸手去摸掉了他的眼泪,摇了摇头,说,“我说过我原谅你的,我真的不怪你。”

 

班杰明仿佛看我就像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傻子,破天荒地反驳起来,“就算没有那场意外,您也是一次次被他伤心,一次次被他拒绝不是吗,他把您的尊严踩进泥土里,把您的爱一次次撕成碎片,您怎么能轻易地原谅?”

 

里昂站在我的身边,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牵着我,脸色如蜡般苍白。班杰明说的话似乎戳中了他的痛楚,他听的时候手心竟全是汗水,如若不是我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就会像一只死去的蝴蝶,无止尽坠落下去。

 

他为什么不反驳?

 

没关系,我来替他反驳。

 

我没去看他,但我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我能感觉自己的血液不再循环,心脏不再跳动。等班杰明彻底说完,我露出了自以为最真诚的微笑,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我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爱着我。”

 

我觉得班杰明一定是上帝派来拆散我们的使徒,他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在拼尽全力完成上帝的指派,似乎一刻也不准备停歇。

 

他苍老的面容忍不住露出凄凉,他叹了口气,一瞬间像老了几十岁,对我道,“就算如今你们相爱又如何?”

 

“您一定懂我的意思。就算您忘了,那么里昂少爷,您总该清楚吧?你们的孩子也会被诅咒的。”班杰明把目光移向了里昂。

 

里昂此时有些站不稳了,他眼里出现了难得的动摇和慌乱,他还试图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来,仿佛他不这么做的话,天罚就要顺着他这个作恶多端的人的手降临在我的身上。

 

 “要诅咒就诅咒我吧,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存了侥幸,想和她生个孩子......和多恩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疑惑地望向他,希望能从他眼里得到一个答案,但心里又隐约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就在这时班杰明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面随身携带的小巧镜子,双手递给了我。

 

我不得不把镜子拿在手里,镜子里立马映出了我自己的脸。

 

白皙的皮肤,栗色的长发,和一双栗色的眼睛。

 

镜子稍稍往左斜了一些,顿时另一个面色惨白的栗色头发和眼睛的人也出现在了镜子里。

  

这两个年轻人的相貌是多么相似啊,就像我们木质的信息素一样。

 

“里昂·洛少爷是您同父异母的弟弟呀……”

 

我突然很想笑出声。事实是我的确这么做了,我乍起的笑声似乎惊吓到了班杰明,也惊扰了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里昂,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我,一个痛惜,一个悲伤。

  

所以,我和里昂会下地狱吗?下地狱就下吧。我早在爱上他的那刻就开始不断的坠落了。那是几岁呢?六岁?我能想象当六岁的我偏执地向我的弟弟示爱时,我的弟弟里昂该感到多么的恶心和惶恐,我们共同的父亲伯爵大人该感到多么的丢人和绝望。

 

那时我说的每一句“我爱你”都是在试图拽着里昂一起下地狱。

 

里昂没有被我拽下,最后自己心甘情愿的跳了下去。我这时突然想起了里昂对镜子的莫名其妙的迷信。这就是他不愿意在镜子前和我做爱的原因——他是在想尽办法减轻亲吻与自己长得四五分相像的面孔时的罪恶感啊。

 

但他愿意爱我,就够了。

 

我不顾我的Omega的难堪的神情,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次我绝对不放开了),然后对着班杰明进行了一番避重就轻的空洞感谢,我用轻飘飘的语气对他说,“谢谢您,但我现在敢肯定,您认错人了。我的Omega和您口中的Omega相反,他是个懂得担当的人。我这两年过的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幸福,所以我要留在这里,和他一起,永远留在这个小房子里。”

 

语气坚定,没有反驳的余地。

 

班杰明是个聪明人,一下子明白了我的逐客令。

 

他瞬间又苍老了好多,我才发现他的发间点缀着很多时间赐予的优雅的白色。他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整理好了自己的西装和情绪,体现着最后的绅士,恭敬地退出了我们的小房子。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全部努力。现在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来打扰这个小房子的安宁了。

 

里昂大概觉得我会向班杰明妥协,听完我的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里有制造出了很多惹人怜惜的晶莹剔透的宝贝,哈,这和我脑海深处记忆里两年前的他可太不一样了。是从他把我藏起来那一刻开始的吗?我现在可以向全世界宣称,他已经深深地爱上我了。

 

我和里昂大概就像潮水的来回,我把漫天的浪推向了他,可是我爱的人,他勇敢地承受了波涛汹涌,化作了往回奔涌的潮水,主动向我袭来。

 

潮水一遍遍前赴后继地打上岸,有人退,有人回,但回潮的时候终会相遇。

 

我准备在这个梦里永久地驻扎下去了,我想里昂也一定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我是他的Alpha,他是我的Omega,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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